另一条小径

正文


  救下那个突然冲到路中央捡洋娃娃的女孩时,我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了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这次了。小女孩跌倒在水泥地上,惊叫大哭了起来,车轮压上我的胫骨,将它轻易地折断,又贪得无厌的碾过我右边的半身。我的肋骨可能断了好几根,幸好没有扎破我的肺,好像戳在了其他什么地方。一只眼睛挂上了血幕,我的头颅里是不是也出事了?

  

  我在流血,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剩下了极端疼痛的脑袋。有一些行人驻足,他们开始拨打急救电话,嗡嗡声像耳鸣一般聒噪。幻觉出现了。我看见了名为Regulus的星星和鱼,我看见尚在念小学的月抱着路易在草地上合影,我看见父亲亲手把天鹅绒盒子放在我的手心里。我更多地看见一目连——他系着绷带的胳膊,他樱花色的头发,还有他的绿眼睛。他在铁道,在天台,在岔道口,在星光里同我接吻。

  

  然后我看见了他流泪的样子。我努力睁开重影的眼睛,从血雾里辨认他的模样,意识到这并不是我的幻觉。本该坐在蓝色特快上离开这里的一目连出现在了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我分辨不清闪着光的到底是我送他的耳钉、还是他生来的漂亮眼睛。

  

  一目连撩开沾了血而黏在我额头上的刘海,像告诉我秘密一样窃窃说:“我在站台上才想起来,电话里听到的是五点的火车声。”

  

  五点的火车。对了,在旧铁道站外确实有一排公用电话,我的共犯一定是去了那里,却没想到刚巧在五点整给一目连拨打过去,把我们听过无数次的火车声也一并传达给了他。

  

  我想开口,喉咙却被血沫堵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咝咝气声像是气流通过我空荡荡的身躯。我好像真的不擅长撒谎,唯二的谎言都能被识破。

  

  他的手滑入了我的手掌中,像我们别离前那样紧紧交扣,我很想推开他,甩开这个致命的牵手,但是我使不上力气,如傀儡一般任他摆布。

  

  “抱歉,我要毁约了。”

  

  一目连低下脑袋吻着我,血液经由我的嘴里渡入他的嘴里,不知何时变成了他的血。

  

  头晕目眩。白光在我眼前无尽地展开,我的心跳和呼吸慢慢归于无,又慢慢复苏。在那只手脱力要松开我时,我坚决地握住了它。

  

  * * *

  

  一目连穿着系带的病号服坐在靠窗的床上看书。他的刘海剪短了,虽然经历几次大手术后消瘦了很多,看起来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他还不能下床走动,在偷走我车祸中受的伤后,他右半身的知觉变得有些迟钝了。在久坐后,我时常需要帮他按摩肌肉来放松。只要我待在一目连身边,就会一直牵着他的手。

  

  转移我的伤口时,他恐怕也没有想到由于大幅度的伤势衰减使得他坚持到了医院,挺过了十个小时的手术。

  

  当时在场的人群都目睹了一目连救我的过程,因而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是无论人们怎么检查他与我的身体都没有任何收获,最后舆论竟然奇妙地演变成了都市怪谈,我猜大概是像我们这样拥有奇异能力的人出面摆平了事件。

  

  被救下的小女孩全家到医院看望了他很多次。像所有完美童话中描绘的那样,他的家人也赶了回来,因为忏悔和担忧哭泣着拥抱了他。不用想,一目连当然原谅了他们。

  

  整块宇宙碎裂了。一目连用极大的代价证明了这一点,让我几乎失去了我的恋人。但我仍然相信自然界有其规划完整的蓝图,只不过它终于网开一面,容许了两个逃逸的中微子存在。代价就是我作为观察者失格,不再能预知死亡;而一目连不再能够转移别人的伤痛。

  

  他着实苦恼过一阵子,最后告诉我他决定去当个心理医师。“比起移动物理伤口,果然还是根治心灵比较好。”一目连是这么说的,可我知道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无法握住手术刀,也就无法治愈那些外伤。于是我替他说了:“那我就做医生。”我记得一目连笑了,右眼的伤疤暴露无遗,左眼的瞳色胜过耳上的宝石。为了避免可能的炎症,每一天他只有在我来之前才会被允许短时间地戴上耳钉。我捧起他的手,温暖他的末端循环。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在我的手中回握着我。

  

  门没有关。我放轻脚步向他的病床边走去,分明没发出什么动静,然而一目连还是抬起了头向我打了声招呼,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的。

  

  “早安。”

  

  “早。”

  

  我俯下身子,同他接了个浅浅的吻。

  

  End.

  

  p.s.标题的小径与“我在另一条小径上等你”中的不是同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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